不愧是最政治的电影节。
柏林电影节星期天落下帷幕,金熊奖颁给了一部导演无法现身现场领奖的伊朗影片;
它还授予此前引起广泛讨论的《列夫 · 朗道:娜塔莎》(DAU. Natasha,2020)「杰出艺术成就银熊奖」。

这十年来,恐怕再没有一部电影比它更受关注。
柏林首映后,位于前方的国内媒体人们纷纷给出五星好评,各种盛赞铺天盖地,甚至说它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电影」。
各种围绕影片的批评声音也开始涌现,豆瓣条目下迅速涌入「差评党」。
在柏林,有人直接称其垃圾。
更严重的是,它将面临俄罗斯文化部的「色情宣传」指控。

打个不太合理的比喻,它将会是自《意志的胜利》以来,最受电影政治、影像伦理争议的一部影片,在 21 世纪。

简单来说,就是一位名叫伊利亚 · 赫尔扎诺夫斯基(Ilya Khrzhanovsky)的俄罗斯导演,以 1938 至 1968 年的前苏联作为背景,在乌克兰以 1:1 的比例复刻了一座城,取名为「机构」。

在这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共有超过 35 万人参与。
被选中的 400 多人完全按照当时的情景和生活方式来生活工作,不仅不要报酬,而且要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所有与那个时代无关的东西全都成了违禁物品,甚至连提都不能提。
前后跨度超过十年,积累了 700 多个小时的镜头素材、250 万张图片、4 万件衣物、8000 小时的声音素材、4000 份文件资料。最后依据不同年代的背景,制作出 14 部时长不一的电影。
参加本届电影节的两部分别是《列夫 · 朗道:娜塔莎》(系列第 12 部)和《列夫 · 朗道:退变》(DAU. Degeneration,系列第 13 部),都是为柏林而特意剪短的版本。原本长度是 8 小时,后者 9 小时。

由于影片以极度写实的镜头和压抑的氛围,多场令人震惊的暴力及大尺度的性场面,令不少人担心在片场是否存在有针对女性具有压迫性的工作环境。
尤其是《娜塔莎》片尾,有一场针对女性的严刑拷问戏,镜头不仅直接展示了军官对女性扒衣服、扇耳光等一系列侮辱性的动作,甚至疑似让女主将一个空瓶子插入自己的下体。

在影片 26 号首映前发布会上,有媒体问,是否在现场存在骚扰和压迫女性的行为。导演伊利亚 · 赫尔扎诺夫斯基和另一位搭档叶卡特琳娜 · 奥特尔(Jekaterina Oertel)纷纷表示,这样的指责「有点时髦」。

他们认为,由于这个项目的特殊性,导致了人们会四处挖掘关于影片的各种信息,尤其免不了会有「某人一定侵犯或侮辱了别人」类似这种的声音。
不过由于电影独特的写实风格和时代气质,导演们认为这种声音更像是这部电影「沉浸式」本质所必然产生的「副产品」——正如你在创作的过程中始终无法避免各种猜测和质疑一样。

另外,导演还表示:「这不是好莱坞。这是一个关于人们如何有意识地做出决定的项目,也是一段非常诚实且艰难的情感旅行。」
即便导演本人反复否认,并多次强调其作者身份的真挚与纯粹性,但俄罗斯文化部仍然将该项目指责为某种「色情宣传」。

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位曾去应聘导演助手的年轻女性,在面试过程中受到了导演具有强烈性暗示及涉及隐私的提问和骚扰请求。当这位女性拒绝了之后,她很快就被打发回去了。
暂且不论这篇文章的证据真实性,至少,它从某个侧面反应出这一宏大而神秘的项目,自筹备时期就不断面临着的严苛争议和复杂处境。

导演认为,他是在和真实的人共事,而不是和演员共事,所以必须要和他们讨论生活,而不是讨论表演。那在这过程中,势必要触及到一些非常私密的问题。
「如果我不参与其中的话,又如何实施该项目呢?」

而在这样一番解释中,究竟有多少是出于真正的为艺术价值考量,又有多少是出于自己作为「掌权者」不为人知的私欲,这同样难以定论。

5 名俄罗斯记者在本国的女权主义电影网站 KKBBD.com 上发表公开信,对柏林电影节官方将《娜塔莎》选入主竞赛单元表示质疑。

他们认为本片对非专业演员实施暴力,且含有酒后真实性行为等画面。
尤其是影片拍摄时间长达数年,演员和工作人员长期沉浸在这种环境中,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这几位都是柏林电影节官方认可的记者,他们在信件中写道:
「虽然只看了《DAU》系列的一部分,有义务保留自己对整个系列的判断,但仍然有权利去仅讨论《列夫 · 朗道:娜塔莎》,毕竟这部电影是作为一个单独的作品来参赛的。」

首先,在一个哈维 · 韦恩斯坦因性侵被定罪,以反对电影行业暴力和虐待为标志的新时期,柏林电影节却选择了一部直白展现这些情节,且就连创作者自己也承认在拍摄过程中有对非专业演员身心上的暴力场景。这种做法是否有违道德伦理?
其次,在电影节总监看来,如果这部作品发生在所谓的第一世界,比如在美国或欧洲的一些发达国家创作出来,且使用这些国家的演员,这部影片是否还能顺利展映?
最后,鼓励这部电影入围主竞赛并给它奖项,是否代表了电影节官方支持和鼓励这种以艺术的形式或名义对普通人实施暴力的行为?影片的创作手法和目的,有多少是在一种更为平和、尊重且安全的环境中做不到的?

在我看来,信件中提出的三个问题,有理有据,的确代表了影片目前所具备的争议点。
第一条是质疑影像的道德伦理性,人们现在所始终捍卫的政治正确和性别平权等议题,是否还具有指导性?
第二条是质疑作品的入选标准,选择这部影片是否有意无意地展现出某种来自第一世界或发达国家的外来视角的猎奇态度和虚伪关怀?
至于第三条,则是针对影片在参赛后的持续影响,以及质疑创作者的形式动机和合理性。

「我们在选片时就针对影片的信息进行了询问,得到的回复是「那些指控都不合理」。女演员们在新闻发布会上也证实了这点。更多的看法我们相信两位导演和演员们会给出回复。」

至于导演伊利亚 · 赫尔扎诺夫斯基,他则始终认为,部分媒体在评价这部影片时的评价过于片面了。
即便影片里有着那些「强奸、受苦、辱骂殴打、被操控」的内容,但这些标签来自于大家对这个项目的认知不完全,它们只占整个项目很少的一部分。
「这个项目确实危险,也有一定的麻烦,但同时也有一定的治愈性。何况参与者在这过程中可以随时叫停或退出,包括那些大尺度的场景。选择参与这个项目,就意味着会对自己的行为和体验负责。」
这个回复多少也有些踢皮球的意味。

在这种情况下,有多少是出自心甘情愿的搬演,又有多少是披着艺术之名的施暴,可能就很难说了。


十几位年轻演员,正在筹备叶京的新片。
由于这部影片的背景发生在历史上的十年浩劫时期,叶京决定将所有演员和几位工作人员放到四川小镇的一个兵工厂里进入角色,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这些演员每天都穿着那时的衣服,听着那时的歌曲,读着语录上的话,被红色口号和集体意识反复洗脑。
虽然目的是为了适应即将参演的这部作品的环境背景,找到那一特定时代的感觉。但是在这过程中,演员们却发生了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为了「入戏」,演员们必须完全按照那时的环境来生活,吃穿用全是那时候的配备,就像《DAU》中生活在「机构」里的人一样。
再比如,受到集体主义的浸染,所有人抱着「剧组至上」的态度,将剧组当成一个大家庭,而这需要完全抹灭掉个人独立的欲望和个性。

剧组不仅鼓励检举揭发,鼓励矛盾互斗,甚至「要斗私批修」的标语被贴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而被批斗的演员,不仅要挂上牌子,戴上高帽,甚至要接受来自所有人「打倒 XXX」的辱骂和指责。


《DAU》向我们提出了太多的思考,围绕它的争议也一定不会停止。

对此,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