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 Sir 爱怼人。
很少人知道,Sir 更爱被怼(别多想)。
尤其关于电影。
每当看到逻辑缜密、言之有理的针锋相对,Sir 经常会被怼爽,怼嗨(还是别多想)。

关于《寄生虫》。
奥斯卡结束后,Sir 的同事兼老友 @钱德勒马上发朋友圈,认为这部电影确实过誉。
Sir 也第一时间邀约分享,他便用一个上午时间洋洋洒洒 3 千字。
不得不说,情真意切。
Sir 始终认为——
无论电影、影评,都没有绝对标准。
或者说,标准只在于能否打动每一个不同的 " 你 "。
文 | 钱德勒
Sir 电影独家专稿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寄生虫》刷新亚洲电影人在奥斯卡的记录。
四项大奖,刷屏喜讯。
在韩国,总统文在寅说:
为了让我国电影人尽情发挥想象力,没有担忧地制作电影,政府也会一起努力。
在美国,奉俊昊的恩师马丁 · 西科塞斯奥斯卡上几乎一无所获,只能回家无奈 PO 自拍:

不得不说,《寄生虫》获得的关注和赞誉已经悄然突破电影本体的边界。
在试探、在突破。
但就我个人来说——
它是一部被过誉的类型电影(不能算纯粹的作者电影)。
在奉俊昊的作品谱系里,只能算中上乘。
撇开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公关等外界助力,《杀人回忆》更值得拿最佳影片 & 导演的小金人,在影史上的意义更加深刻。

作为 " 少数意见 " 来 diss 顶流 " 四冠王 "。
01
动机过于绝对
很有意思。
虽然《杀人回忆》很容易被认为是惊悚悬疑片,而《寄生虫》一出闸就给人有深刻寓言的文艺片面相。
但你仔细想想?
故事来说,后者比前者要容易太多。
《寄生虫》的片名一目了然,在讲 " 关系 ":
谁寄生了谁?谁是虫(人)?
而前者呢,静心回味这部神作——
它引起的共振,要宽泛得多。
杀人的回忆,究竟是谁的回忆。
是凶手的吗?
只有他知道真相。
是全民的吗?
警察力有未逮的社会背景,恰恰是经济低糜、政府公信力低谷。
连环杀人案暴露的是积弊。
是导演的吗?
蛆虫、桃子、雨夜、内衣等元素,奉俊昊将有趣、有用的迷影手段第一次摆到全世界观众面前。
展示了它们强烈的暗示性,直通阴暗的暴力与性。


蟑螂、虫子、石头 ……


那《杀人回忆》就是原石。
从某种程度上说,《寄生虫》是站在《杀人回忆》的巨人肩膀上的。
当我们看到尖顶时,不要忘了——
巨人的肌肉、骨骼和血液,早已足够复杂、汹涌。
《寄生虫》要做的事情不多。
高度提纯,简单粗暴化,绝对化。
它想干什么?
在我看来就是一句话:对抗式的对话,最终只能对抗。
它展示了,一个连如厕上网都会被分三六九等的世界,并且所有的方格、坐标被导演任性地揉捏在一个虚拟、逼仄的时空里。
抬头不见低头见,裹挟影像之外的群体也被逼选择 " 站队 " 和 " 表态 "。
从这一点上说,它和《小丑》本质上一致:
两者的世界等分法,都靠楼梯、坡度、房间等。
制造出上 & 下、明 & 暗、里 & 外、净 & 脏等对立关系。


它们服务于导演上帝模式下,既定的主题:逾越。
为什么要逾越界线?

夸张到数百计。
似乎每一个截图、一句台词都有另有所指。
随便举个例子吧——
这是结尾有钱人宴会上发生的一幕,血渍滴洒在食物上。
点点点点 ……
乍一看像不像阳光下爬过的红色蟑螂。

反过来,当蟑螂出现在光天化日下,阶层的混沌也就被某种狂躁不安的外力(暴力)所完成。

是。
很多想法 ……
戳真相地说,它们都被被整齐划一地置于一个命题之下:
穷人对富人的憎恨;富人对穷人的碾压。
所谓的很多想法,并不真实存在。
它只有一种绝对的姿态——对抗。
只不过如电影中小男孩画画一样,不停地刷颜料,上色,上色,以至于复杂到我们忽略了小男孩最初要说的事实:地洞里藏着一个人。
正如,女主人误以为,小男孩有超强的艺术天赋。
当然,导演奉俊昊也的确如穷人家的女儿一样,完成漂亮的 " 障眼法 "(毫无贬义,甚至是佩服的)。

总结《寄生虫》和《杀人回忆》在主题、类型上的关系和区别。
我很坚定地认为,前者是完成度成熟、套路娴熟的惊悚悬疑片;而后者才更有社会观察的气象与格局,有作者电影的魄力和勇气。
不一定分高下。
但至少,后者更能得到我的敬意。
02
人物过于扁平
《寄生虫》体现了类型片的工业水准。
不好意思,我用了 " 工业 " 这个词来装逼。
对它的理解是:一切都被精确地设计和执行。
要承认,这不容易。
它拿下四个最大大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国际电影、最佳原创剧本。
证明作为整体的它,强大的输出力。
的确,在之前的预测中,也提到它剧本起承转合的精妙,行云流水。那么多梗被安排得错落有致,几乎没有废章,当然强大。
除此之外,在更早的推荐中,也提到它在美术上的讲究,高置的马桶让如厕像磕头供奉。


这还不 " 工业 "?
工业未必都是特效、轰鸣。
类型片里,它也可以表现成 " 润物细无声 " 的精妙," 低调的奢华 "。
所以,《寄生虫》的国际性就体现在,它是类型片精华的集大成者,对于技艺的尊重。
然而,它在人物形象上的设计反而是 " 硬伤 ",是不让我满意和接受的。
和《小丑》一样(对不起,第二次这样联系)。
甚至,我 " 善意 " 地想,或许当影片的主题如此强悍时,是不是必然会挤压人物的某些合理性?
比如说,作为 " 政治正确 " 的对立面。
权贵、富人的形象都是如此苍白无力。从设计上说,他们也是虫,是蟑螂。
因无用而存在。
愚蠢而傻白甜的女主人。
虚伪而蛮横,带一点性瘾者气质的男主人。
一群身穿华服,遇事尖叫的客人 ……
这符不符合社交平台上某些情绪宣泄的对象:老板、有钱人、明星等。

《小丑》也是啊,连罗伯特 · 德尼罗也被 " 工具化 ",扮演了一个浮夸无礼的著名主持人,是推倒小丑的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块。
也是最莫名其妙的一块。
而反观电影里的 " 穷人 ",细想也有一些 " 悬浮 "。
最大的问题就在宋康昊身上。
宋康昊扮演什么最牛?就是在世俗中坚守原则的小人物。

但到了《寄生虫》,我认为他有一点被浪费了。
演员奖提名的缺失或许也佐证了这个想法。
他是这个家庭里的家长、丈夫和父亲。家庭成员其他人似乎都显得比他更有 " 智慧 "。

与此同时,他作为演员的 " 高光时刻 " 居然是靠最后一场其实相当恶趣味的杀戮来给观众刺激。
请注意男主人倒地的镜头和画面,是暗藏某些不可言说的性暗示。
我甚至都认为,是不得不在沙发下 " 倾听 " 的父亲,一种戏谑的 " 报复 "。
谁干了谁?

我有一点点不舒服。
不是渴望被灌鸡汤,而是当富人在智商、道德被主题先行弱化、矮化的同时。
被盲目拔高、升华的 " 穷人 ",也失去了一些人的味道,嗯,多了虫的味道。
领取最佳导演奖时,奉俊昊对同时提名的斯科塞斯说,他一直记得前辈的一句话:
" 人内心最私密的东西才是最有创意的。"
什么才是内心的东西?
我始终认为人物要有弧光,要有一些相对于强悍、精妙、戏剧性而被容易被忽略掉的,怯弱、同情、温柔、犹豫等。
当这个家庭的女儿毫不犹豫地诬陷司机性骚扰,真相大白天下之后,无法承受压力的自杀命运,则不会引起观众任何同情,只会被扔进 " 因果报应 " 的收场里。
这样的 " 虫子 " 也是被戏剧性给碾压、收割了。
我不满意。
我希望还是能看到一点点,这个家庭曾经试图在第三条路径上的努力,以及相视一笑、抱团取暖的亲情,很可惜,真的没有。
雨夜,主人野营。
本该是一家人在幻境中其乐融融的一场戏。
还是被处理成,创作者冲在前面灌输主题的绝好机会。
即使,这一场戏所诞生的金句的确不少。

富二代的自由
对于《寄生虫》的不太满意,我恰恰在其他提名影片里感受到了。
" 好莱坞流氓 " 昆汀,在《好莱坞往事》里有两笔其实是很温厚的。
第一笔,皮特拒绝了少女嬉皮士求欢的强烈信号,反问你成年没有?
这个情节给我的信号,恰好是为了说明皮特角色,作为好莱坞底层职人的绅士风度。
也为后面的大结局做了铺垫——
面对暴徒该出手出手,捍卫哪怕摇摇欲坠的黄金时代表面的宁静。
第二笔,将真实波兰斯基家庭血案做了挪动,挪到隔壁邻居家,并且最终邪不压正,暴徒被制服。
这是昆汀给予电影前辈的同情和温柔。

有一场戏,乔 · 佩西扮演的罗森刚刚 " 刷了墙 " 回家,身上都是血迹,妻子一目了然,他也保持沉默。
妻子说:你上楼去洗澡,把衣服换了,轻一点,别吵醒孩子。
这个细节的信号很丰富。
" 刷墙 " 是 " 职业 ",回到家就是丈夫和父亲。
妻子的包容与其他主妇别无二致。
人性的复杂,往往在家庭戏里就是这样静水深流的。
开个玩笑说,《爱尔兰人》就是 " 亲爹干掉干爹,女儿含恨诀别 " 的家庭故事吗?
这些细节、闲笔其实都拍得漫不经心,但偏偏有些温柔地落在我的心头,印象深刻。
《寄生虫》少了这些。
当然。
它是有遗憾的佳作。
最后一个比喻。
《寄生虫》就像高中同学里不那么讨人喜欢却偏偏实现财务自由的 " 富二代 ",在积累的基础上无往不利。
让人嫉妒、真实酸了的,不是电影本身的讨论。
而是创作者感受到自由的味道,并且被自由的高潮顶到了奥斯卡的领奖台上。
有钱所以善良?
如果这条等式成立。
那么我们不得不羞愧地承认下一条等式——
之于《寄生虫》,自由所以成功。
